出口

表姐的日子拮据，这下好了，搬迁分得三套楼房，还有20万补偿款。表姐的户口不在搬迁所在地，只有一个院落。高兴没多久，她女儿小华离婚了。离婚因由是，小华老公跟表姐要一套楼房，表姐不给，小华的老公说，不给楼房就离婚。
　　表姐原打算给女儿一套楼房的，还没等说，女婿就要上了，她心里不痛快。不痛快归不痛快，楼房还是要给的，但要过一段时间再表明，平复平复心情。没想到女婿步步紧逼，威胁恐吓，表姐气不打一处来，放话，爱咋地咋地，楼房坚决不给。
　　小华求老公，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别离婚。老公坚持一己之见，还在外租房不回家。备受冷落的小华心凉了，同意离婚。
　　小华领着一个孩子住在了娘家。小华年轻漂亮，只是前年患了心脏病。想当初，老公领着小华到处看病，花了不少钱。小华的病把老公拖垮拖烦了。
　　离婚后的小华，口臭特别严重。小华的弟弟说，姐，你多刷几遍牙。弟弟刚处女朋友，还没结婚。表姐脾气更加火爆，经常拿小外甥闺女撒气。
　　离婚将近两年，小华第二次结婚。第二任老公姓赵，比小华大18岁。嫁大这么多的，并非图钱，小华说老赵有担当有情操。
　　有啥担当了？有啥情操了？表姐不想听。生气归生气，表姐还是依从了小华。
　　我参加了婚礼。新郎新娘在台上拜谢来宾的时候，我觉得新郎面熟，新郎新娘各个桌子满酒的时候，我觉得新郎更面熟。我看见新郎右手小手指、无名指都短了一截的时候，记忆打开了。
　　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，一天中午，我从田地干活回家。走着，走着，我看见一男一女从一个山沟上来。他们上了路面，走到放自行车的地方，开锁。女的骑车先走，过一会儿，男的也骑了车。他俩一前一后，和我迎面。没骑多远，他俩忽然看见我近在眼前，同时吃了一惊。女的是个小姑娘，十七八岁的样子，圆圆的脸，黑黑的大眼睛，穿着兰花连衣裙。挺好看。看得出，她脸上擦了增白粉蜜。小姑娘羞臊地笑了，脸微微一红。我装作一眼也没看小姑娘，木然地和她擦肩而过。那个男的已到中年，个子适中，偏瘦，衣着体面，他看见我，就下了自行车，侧身，揉眼睛，他假装眼睛进了小蒙虫。掩饰还不如不掩饰。山路狭窄，我从他身边一过，看见他揉眼睛的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都短了一截，右耳根有一块青色的胎记。
　　我一直没回头。那时候，我20多岁，还没结婚，但我知道他们是怎么一回事。
　　这类事情，许多村人都遇到过。
　　后来，我结婚了。娘家和婆家隔了一道山梁。我怀孕六七个月的那年秋天，一天下半晌，太阳要落没落，我骑自行车从娘家回婆家。上坡的时候，我推着自行车走，推不动了，就停一会儿。这道山梁，回婆家，一般都是上坡。越走越晚，太阳落山了，但天还没黑。我心慌慌的，怕路上遇到流氓。那段时间，总发生野外强奸事件。我又安慰自己，没事，过了这个上坡，剩下的就是下坡了。下坡骑着自行车，嗖的一下就到了村子。正在这时，我发现我身后有意无意地跟着一个男人，像图谋不轨，又像闲溜，还像赶路。离我稍远。我想，不管是什么人，不让他靠近才万无一失。我使劲推车。我回头，看见那人加快了脚步。我确定他是坏人无疑了。我更加使劲推车。其实，我没啥力气了。我思想着，不能丢车跑。丢下车子，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往上坡跑，也快不到哪里去。一定要握住车把，到了下坡，自行车就是救命的上帝。天，那个男人追上来了，看样子他也很着急。他戴着墨镜。他怕我逃脱，提前伸手抓向我的衣服。他没想到我如此警觉，他一定后悔下手晚了。他的手碰到我的衣服边，但没抓住。我扭头看见抓我的手，小手指、无名指各断掉一截。我恐惧，但我是清醒的。我已经骑上自行车，嗖的一下飞了。正好下坡了。
　　我到家的时候，老公还没回来。他顶着星星3点钟走的，赶着骡子车上外县贩菜去了。
　　我记得清清楚楚，那天我穿着红西服，扣子都系不上。尽管我没啥衣服穿，还是把红西服送人了。梦魇。
　　那位小姑娘呢？远嫁他乡了吧？失去了联系，那个男人找不到她了？也许一开始就是露水一场？看上去，他挺体面的，为啥要拦路强奸呢？找小姑娘，你情我愿，我现在能理解了。可是，拦路强奸是犯法的。寻求刺激？心存侥幸？目无王法？可是，第一次相识，我记得他还假装揉眼睛，不让我看到他的脸，分明有羞耻心。他咋不戴手套作案呢？那样的残指，很容易留下罪证的。也许戴手套不得劲吧。我忽然想到，也许女人伤害了他，或者那个姑娘离开了他，他变得心理不正常了。
　　远远地去了，要不是这个婚礼，我都把那个人那件事忘了。
　　婚礼现场，我瞟着新郎，心绪不平。小华就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吗？我要不要把我知道的说出来？
　　不能说，说了就是添乱。也许我记错看错人了呢？也许，两件事里的男人，不是同一个人，关于断指，也有可能是巧合。虽然这样想，可是，从此我的心口就堵得慌。多次做与这个人这件事有关的梦。不是从梦里得到确定就是得到否定，那么真切。再就是梦见这个人死了，要不就是小华死了。再就是警察找到我，调查几起强奸案，我竟然没有勇气供出他是其中一起案件的罪魁祸首。好像我亲眼看见他奸杀了一个小姑娘。
　　我靠着意志力没有疯掉。
　　一天，表姐来我家，她神色黯然。她说，老赵向她坦白了两件事。表姐叙述完，和我的记忆如出一辙。我没言语。过一会儿，我问，小华知道吗？表姐说，没和他结婚之前小华就知道。我说，既然小华知道，你也宽容对待吧。可是，为啥要再告诉你呢？表姐说，老赵信耶稣，一定要忏悔。
　　事情的来龙去脉是，老赵年青的时候，在流氓手里救下一个富家女，他的断指就是被流氓用刀子削掉的。富家女很丑，但以身相许，并为他找了一份好工作。老赵等于入赘，在家越来越没有尊严和地位，像一只哈巴狗一样，讨着他们欢心。人到中年，偶然的机会，他认识了一位小姑娘，并生了感情。野合了几次，他妻子发觉了，把他扫地出门。小姑娘随之消失。郁闷之下，他想出，不如干一件坏事，释放释放。进监狱也没啥大不了的。万幸的是，他及时醒悟。他一直未娶，一心创业，他的钱财通过各种渠道捐出去不少。
　　人非圣贤，孰能无过？过而改之，善莫大焉。
　　老赵领着小华周游各地，把他的养殖场赠送给了表姐。表姐看在外甥闺女的份上，送给小华的前夫一套楼房。
　　阳光拨开浓雾，人生又一次开始。